我的老一辈作者、主播:刘蓓花音频:进度条00::19后退15秒倍速快进15秒
拿着签好的休假条我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回家了,确切地说是回娘家吧!激动的小鼓在心里不停地敲打了一阵,就那么一瞬间母亲做饭的香味扑向我,幸福感就那么油然而生了。人到中年着实有些可怜,受到各种事情的牵绊,我成了远方的游子,回家却成了我搁在心里最盼望却又最难的心事。
我像个孩子似的隐藏着内心的喜悦,淡定自若地走出单位,又火急火燎的奔赴羊肉摊,为父亲打包好他心心念念了很久的手抓羊肉。茶叶、牦牛肉、新杯子、新毛巾、青稞酒家中一切我认为该给父母带走的东西都统统塞进了车里,临走又多拿了爱人的两瓶“八大作坊”,然后奉承地一笑:“拿上吧,反正有车!”爱人不做声,也只是笑笑,他懂的一个即将要回娘家的女人的心思,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回家的路是轻快的,抛下手机、抛去烦恼,阳光洒下一路欢歌。回家的心是急切的,过了青海、过了甘肃,终于进了陕西的境内,心情反而越发着急起来,与母亲拨打电话的频率也逐渐频繁,好不容易做完落地检,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母亲却早已等在了路边,孩子们扑向了她,而我也欣喜地叫了一声:“妈!”
家中的一切都如原样,却又不如原样,父亲使用的氧气管长长的拉了一地,两个氧气瓶突兀的立在客厅随时准备为父亲服务。因为今年西安天气异常高温闷热的原因,父亲已经一个夏天没有出过门了,他原本皙白的肤色,越发显得惨白,他的身体又弱了些,我不忍谈他身体的好坏,只和他拉拉家常理短。讨厌的肺气肿,这种慢性病,讨伐似的侵蚀着父亲的身体,折磨着他的精神和健康。父亲因病睡不好,母亲因为照顾他也睡不好。两个老人常年因此不能安心的睡一个囫囵觉,父亲又因为生病常常发些莫名的脾气,我看在眼里,既感到着急也深感爱莫能助,幸亏楼上楼下热心的邻居们常来帮忙、聊天,使得他们不至于孤独。
借着开车回家的机会,我们动员父亲和我们一起去农村探望大舅。一来是真心探望亲人,二来想要了却母亲回一趟娘家的心愿。从西安出发不过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却因为父亲身体的原因,阻止了母亲回家的路。想到母亲年轻时追随父亲远嫁青海玉树,30多年来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终于等到父亲退休,她却也没有多少自由外出走走或常回娘家看看时,对母亲又多了几分心疼。哎!母亲真的辛苦,如能选择,我一定选择留在他们身边,至少能给她搭把手,可生活中的很多事终不能由我们的意志决定它的走向啊!只有眼前这短暂的幸福,弥补了我一直想带着他们外出走走的心愿!
等车拐进村口的时候,我的情绪再一次被调动起来,1米来高的玉米翠绿又浓密挤在一起,长得正欢,5岁的儿子幸福地说:“妈妈,葱,好大葱啊!”这话惹得我们哈哈大笑。当老一辈的亲人们因我的探望而欢聚在一起的时候,我既觉得高兴,又忍不住感叹他们确实老了。他们的身体不是这出了问题,就是那有了毛病,即使舅妈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他们也不能像年轻时候那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了,就连席间的欢声笑语也变成了诸多的关心和叮嘱。
是啊,我的老一辈都老了,岁月带走了他们的青春。我的父母亲老了,我的大舅大舅妈老了,我的姨妈姨父也老了,皱纹不仅爬上了他们的脸,又在他们沟沟壑壑的皱纹里越凿越深地形成了一道道岁月的渠,那些渠带着岁月的记忆,从四面八方里曲里拐弯的流过他们的眼角、面颊、额头、嘴唇,他们的手、他们的脚,乃至他们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当我们相拥时,我分明感觉拥抱着的不仅是我的亲人,更是拥抱一个与岁月缱绻多年的老者。
当孙一辈站在他们面前时,忽然发现这些半大的孩子们竟然和他们一样高了,舅舅的孙女和舅舅一样高,我的女儿也几乎和母亲一样高了,我愕然的望着他们,心里一阵哇凉,要知道他们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很高大的啊!尤其是母亲,她分明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妇人,怎么能和女儿一样高哪?母亲笑着说人老了自然就缩了。我说她不老,才60出头,正是享福的时候。她又说,托我们的福,该享的福都享上了。对于她的知足,反倒使我心生了许多愧疚,长年累月的操心受累,还能保持这样的积极乐观,其实是在宽慰远方儿女的心啊!
老院依旧清静,它慢条斯理地梳理着每日的阳光,就连知了的叫声也显得有些“老态龙钟”了,它们叫一阵停一阵,不像城里的知了既急躁又喧闹。我坐在院子里,看着满院的老人,悠然的踱步聊天,想到母亲就在这里蹦蹦跳跳地长大,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切感和归属感涌上心头,这让我清醒地认识到我就是*土地的女儿,也是普通农民的后代,身后的土地也是我的命脉,也是我生生不息的根,而我只是根的枝丫暂时落在远处的云端,可无论在哪,无论多远,我的根还在这里。
如今表姐也在市里工作,相比于从前这里孤寂了很多,儿时热闹的场景成了我挥之不去的记忆,那时外婆还在,舅舅他们也还年轻,我们也如同我们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东跑西窜,可一眨眼的功夫,我们这些“娃娃”也成了不惑之人,心里也盛满了各种各样的心事。彼此之间更不愿意在短暂的相逢中说一些不愉快的事,只在老院里坐着闲聊。当一只蚊子落在大舅妈胳膊上时,她不慌不忙地抬手,又不慌不忙地将抬起的手落下,只听“啪”的一声,便将那只企图偷袭她的蚊子瞬间拍扁了。我奇怪那蚊子怎么愚蠢的连飞也不会,却也在瞬间读懂了他们与蚊子斗争的智慧。舅妈笑呵呵地说:“咱农村就是蚊子多。”语音未落,她又自然地摇起了手中的蒲扇。这画面就好像一幅流动的风水画,从古摇到今,慢悠悠、从从容容地摇走了村里人一年年最难熬的炎炎夏日。
大舅妈的背已经有点驼了,算起来她已在这个家里生活了40多年,40多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就是她的一生。自从她嫁给了舅舅,这个家就成了她全部,她这一生跟着舅舅在田间地头摸爬滚打了一辈子,悄悄然延续着“晌午米汤,下午面”的陕西农村特有的传统生活方式。她从未想过外面的世界有多好,也从不羡慕我们这些在外工作的儿女,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是一种不自由的枷锁,倒是家更清净自在些。粮食蔬菜是自己种的、馒头是自己蒸的,虽然现在上了年纪,还依然坚持下地干活,对于他们来说,土地是庄稼人的全部灵*和生命,是不能被闲置的。当我身处这方土地,被这蒸笼般似火烧的夏日折腾的汗流浃背时,才真正体会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无比艰辛。土地与他们,他们与土地之间的关系更胜于我们对土地的理解和热爱,虽然我们也深受着土地的滋养,却不如他们这般敬畏土地,敬畏碗里的每一粒粮食。大舅是个爱操心的人,总会聊聊我现在的工作状况,母亲说年轻时的大舅读书非常用功,也曾考上了大学,只因当时种种原因,他最终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在村里当了一辈子会计,现在虽已过了70岁,还依然操心着村里的各种杂事,对此他也是乐此不疲的,我想幸福是一种状态,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能继续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是幸福的,也是有意义的。
母亲比较怕舅舅,她说自小就怕这个哥哥,即使现在和舅舅说话也是毕恭毕敬的像个小孩似的,一点都不像几十岁的“大人”,倒是和姨妈说起话来无拘无束。两个老姊妹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姨妈年轻的时候当过村里的卫生员,也曾教过母亲打肌肉针,我小时候家中就备着一套打针的装备,母亲也曾在我们生病的时候给我们打针,我还清楚地记得,每次打针前她总会在我们屁股上来来回回画几个十字,反反复复几次后才将针头扎进去,那疼痛的滋味至今令我记忆犹新,如今在说笑间提起此事,母亲说自己真是年轻胆大不计后果啊!
在母亲的要求下,姨妈又跟我讲了很多陈年旧事,我的外公外婆、我的更老一辈,都是从苦日子中熬出来的人,他们挨过饿受过苦、经历过战争和天灾人祸,可一辈辈人不管在怎样艰苦的条件下,还是一步步脚踏实地、满怀希望地憧憬着未来美好的日子。外婆用过的风扇在我和姨妈的头顶上飞舞盘旋,那些乡音里的故事也随着风扇一圈圈吹来,又一圈圈吹走。说话间,姨妈就会忍不住感慨:现在穷人的日子真是好过多了。我听着她满载着回忆的讲述,知道只有真正经历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才能发出这样的肺腑之言。现在那些往事俨然已成了故事,故事中的人在这个老院子里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而他们平凡而又平凡的故事,不知道若干年后还会有谁会向谁提起?
前几年姨妈因心脏不好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姨父又因脑梗留下了后遗症,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我总想起那年春节,他骑着摩托车带着我们上街,任由我们胡闹的情景,现在看着他这个样子,虽有些担心和不安,但更多的是欣慰。因为他们并没有身体的不适而一蹶不振,两个老人相互陪伴着,经常去村头看人跳舞唱戏,生活倒也不枯燥。
母亲说现在他们这些人都是真正的“留守老人”了,大家都必须打起精神,各自照顾好自己。我这才意识到,除了表姐还能隔三差五的回来看看,其他的儿女都为了生计奔波在远方,用父亲的话说,我们都活成了他们的亲戚。既是亲戚来了走了便是常态。对此,我不争辩,因为确实无言以辩。都说“养儿防老”,其实不然,我眼里看到的我老一辈的亲人们,舅舅和舅妈、姨父和姨妈、母亲和父亲,他们最终把日子过成了自己的“二人世界”,虽然血缘与爱的关系不论多远都始终牵引着我们,但我们这些儿女终究成了局外人,再也走不进他们的世界了。
夕阳西下时,余晖洒满了天空,没有午后的阳光滚烫刺眼,却多了几分温暖可亲。好像我这些老一辈的亲人们自若地拥抱着每天的岁月。我想我们都不必感叹时间都去了哪里?因为他们也曾热烈地拥抱过年轻的岁月、也曾试探过世间的风险,他们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未必不如我们炽烈。岁月缱绻,葳蕤生香。其实并不是光阴把他们变老了,而是他们把属于自己光阴变老了,变老了就通透了许多,这人世间的事对他们情绪的左右就会越来越少,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呐?
(图片来自网络)
九九重阳节作者简介刘蓓花,青海公安文联会员,省作协会员。撰写的长篇儿童题材小说《毛毛虫去看雪》在中国作家网发表。现就职于西宁市公安局甘河分局。来源︱青海公安文联审核︱张伟责编︱祁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