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钱江晚报
张一恺描述的宝石山,远远超出杭州人的想象:
“有一年我去宝石山,一天就抓了三只隐翅虫,都是特别稀少的品种。
那东西呀特奇特,它们生活在胡蜂窝里。你知道任何其他虫子靠近胡蜂,只有两种命运:被蛰死,被吃掉。
隐翅虫是怎么混进胡蜂窝的?”
因为一部新出版的小说《丛林瑰宝:一个自然学家的探险笔记》(英文版《JungleGems-ANaturalist’sTale》的中译本),我认识了这位年出生的昆虫学家。
《丛林瑰宝:一个自然学家的探索笔记》封面
张一恺目前在伦敦工作,他姥爷是杭州人,此前每年暑假他都到杭州来做野外调查。我们见怪不怪的城市老小区,西湖边的山,都是他的昆虫宝藏库。
张一恺制作的一小部分的甲虫标本。大多数都是他在杭州抓的虫子,比如绿色的甲虫叫丽罗花金龟,宝石山上特别多;背后是他的两幅画(复印版本)
在新书卷首致谢家人的部分,张一恺称他们是“long-sufferingfamily”(长期饱受折磨的家人)。这个词看着有点吓人,但是呢,可能也并没有很夸张事实吧。
张一恺全家没有人从事昆虫相关的事业;除了他,也没有家人对虫子如此着迷(甚至可能和你我一样,看见有些虫子会毛骨悚然)。家里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忍受”这个从小就爱玩虫子的小孩儿。
虫子,大虫子
“这里常见的大虫子,只有一两厘米长。”刚刚随父母到伦敦生活的8岁小少年,有点失望。英国地处高维度带,昆虫少,体型小。据说南方最古老的森林“newforest”里,有2厘米的大知了,“但是几十年都没有人见过了。”
张一恺很快就开始想念杭州——那是姥姥、姥爷的家,湖边随便抓一个知了,就有5、6厘米长。
张一恺绘,选自《丛林瑰宝—一个自然学家的探险笔记》
杭州的夏天十分闷热,“知-了-;知-了-”声声不息。
姥爷常带着4岁的小孩儿一起去湖边钓鱼。但是小孩儿对安安静静坐那儿,以及会带来惊喜的鱼,都不怎么感兴趣。
这回,在采荷小区的人工湖边,姥爷开钓之前先钻进了灌木丛里——一个知了正趴在树上,迅雷不及掩耳,被姥爷给扣住。“你看,它叫得特别响亮,身体又长又尖,这是个公知了。”
小孩儿眼睛放光,手里攥住虫子就不肯放了。
虫孩儿
姥爷、姥姥小时候都在农村长大,对大自然有非常美好的记忆,他们是“虫孩儿”的启蒙老师。
“这儿有青虫。”姥爷指着地上的一小粒黑色粪便。他说的青虫,是一种天蛾的幼虫——一条绿色的肉虫,有7、8厘米长;它们能在灌木丛里伪装得天衣无缝。
不过研究了一段时间虫子的小孩儿,只找一会就喊:“哎发现了!”
从此祖孙二人组出门:姥爷钓鱼,小孩儿爬树——他喜欢抓虫子,天牛、螳螂……各种虫子抓来看。小孩儿手就这么点大,却喜欢抓大虫子,越大的虫子越喜欢。
养虫子
想玩大虫子。小孩儿英国本土常见的虫子,尺度只有几个毫米,他仍然钟情那些大型昆虫。
“一恺刚到英国的时候,一天到晚要螳螂,想得几乎生病了。”妈妈后来和他在宠物店里发现了螳螂,就买回家来养。
一起回家的还有一盒子蟋蟀——螳螂的食物。不过蟋蟀总不肯凛然赴命的,但凡有机会,就从盒子里跳出来。家里就会一阵鸡飞狗跳,一拨蟋蟀常常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密室里逃脱了。
“过几天,我妈妈总能扫出来若干蟋蟀尸体。”
“一恺还养过毛蜘蛛,非常大,身体加上爪子有17、8公分长。”妈妈说张一恺那时候就老在蜘蛛笼子旁边趴着,盯着看。
直到有一天,小孩儿的眼睛肿成了“铜铃”。“一开始他眼睛肿起来,我们也没有太在意,就给他涂涂药膏。”后来又有一天,妈妈发现张一恺把头扎进枕头里,像鸵鸟一样,怎么也不肯伸出来。
“妈妈,眼睛又成那样了。”好在爸爸很有观察力,发现张一恺对蜘蛛毛过敏。
小孩儿常有这些奇怪的突发状况还不是最麻烦的,妈妈边说边笑,“我那时候觉得比较烦恼的,可能是要陪他去找虫子啊。”
有大假期的时候,全家的旅行方案都是张一恺设计的“寻虫之旅”,“他对人文景观不是特别感兴趣,他热爱大自然。”
抓虫子
18岁之前,张一恺每年暑假都回到杭州。你肯定知道了,他主要的休假节目是要去抓虫子。
杭州的山林丛莽,位置、特点,各自“库存”有些什么样的虫子,张一恺如数家珍。
“我小时候一抓虫子,别的什么不想,就看着虫子。”家人担心张一恺因为过度专注,在野外容易出危险,就得派人陪他同行。
任务落在舅舅(其实是姨父,张一恺喊舅舅)身上。“舅舅对虫子没什么兴趣,但是他喜欢爬山。”酷暑的杭州,这对野外科考组合,就这样形成了。
当然是去找大虫子了。
“要是说重量,杭州比较常见的大型甲虫比如独角仙,最大能有8、9厘米长。”市区宝石山上就有独角仙,之江五云山上比较丰富……
张一恺小时候养过独角仙的幼虫,“幼虫叫蛴螬(qícáo),和成虫完全不一样,但是也很大。最大的幼虫就能有大约50克重,7厘米长。”他那时候会养许多蛴螬,“养着玩,等变成成虫后让它们互相打架。”
独角仙好斗:夺食,抢女朋友,凡事武力解决。
“这虫子头前面有一个角,战斗力强得不得了:即便锹甲这种有个大钳子的大型甲虫,也不是它们的对手。
因为独角仙重心低,身体又宽又壮,一对打,它们就把角伸到人家身子底下,能把对手拱飞出去好几米远。
而且母的独角仙连这独个的角都没有呢,就全凭互相拱,实力胜出。……”
长大的张一恺
研究虫子
独角仙的故事越讲越有趣,“哎呀,我们聊跑题了。”
和张一恺连线的时候,我这个昆虫“小白”,经常因为听他讲到一种有趣的虫子,就一路直往这只虫子追问下去了——他有太丰富的野外采集经历,深谙每种虫子的档案。在外围采访时,我听说他有“英国养虫第一人”的外号。
其实,张一恺16岁那年就有了一个突破性发现。
那年他在英国的一个公园里采集到一些甲虫幼虫。“当时我想把幼虫养成成虫,这个过程中,有一只没有孵出成虫,孵出了寄生蜂,寄主是赤翅甲。”
“我当时正好有一本甲虫采集的专业书,上头说‘如果有这种情况,一定要把这个标本留下来,拿给专家鉴定。’”关于寄生蜂和寄主的关系,资料记载非常少。少年就拿着他的寄生蜂和寄主标本,去了英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鉴定中心。
蜂类专家果然说,这是十分稀少的一种蜂,此前也从来没有记载寄生在赤翅甲上过。
通过这个发现,张一恺认识了那个甲虫馆长迈克斯·巴克莱(MaxBarclay),“他正是我手里那本《甲虫学家手册》的作者之一。”
馆长带张一恺去看了自然历史博物馆甲虫馆的收藏——这里拥有世界上最大、最古老、最全面的甲虫收藏之一,收藏有大约20万个物种的万份标本。”
英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甲虫馆馆长Max Barclay
后来张一恺在英国的时间,有空就会到自然历史博物馆帮助馆长整理、鉴定昆虫标本。他在英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和帝国理工大学,完成了分子分类学专业的硕士学业。
有一天在制作色彩斑斓,奇形怪状的虫子标本时,张一恺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我经历过许多昆虫采集的趣闻,能不能写成一个故事?
写虫子,画虫子
这回轮到张一恺要化身“小白”了。
“咻~~”在高入云天的树木顶端,飞蜥用特化肋骨之间的薄皮,滑翔出好几十米,飞向了另外一棵树上的美餐。人在地面仰望,真的会误以为真是飞龙在世。
年,张一恺有过一次与飞蜥邂逅的经历。
在演化进程中,这一幕可以一路追溯到“恐龙到哪里去了”这个问题。
“鸟类其实就是恐龙,因为现在世界上对每一只鸟的进化溯源都是一亿多年前的某一群飞行恐龙。这一群恐龙因环境压力演化出了滑翔能力,而它们的后代又把滑翔能力‘升级’为了飞翔能力。”
海南岛上的飞蜥,张一恺 绘,选自《丛林瑰宝:一个自然学家的探险笔记》
张一恺决定要把这些大自然中最神奇的故事,带给身边的每一个人。
那么怎样有一个新的角度写昆虫的故事?张一恺从上中学时开始,就特别痴迷读侦探小说,“我就在想,侦探小说的解谜,可以跟昆虫结合在一块。”
“我故意把‘我’写得比较无知,是一个‘小白’,然后再慢慢揭开谜团。”张一恺想邀请大家一边看探险故事,一边发现有趣的知识。
于是就有了这部《丛林瑰宝》,一个悬疑+冒险+科考的奇幻故事。
番外:
在与张一恺交流的那段时间,我又由一篇论文,结识了另外一位博物学家*超。
他最近和搭档毛思颖在ZoologicalStudies(动物学研究学刊)上,联合发表研究文章:他们在发现了一个螃蟹新物种,命名为“深圳巨腹蟹”。
*超发现的第一个螃蟹新种,他命名为“珠海南海溪蟹”
这篇专业论文在网络上引发了大量热议。
90%的微博评论都在向科学家提问:能吃吗?好吃吗?
另外一拨网友则忧心忡忡:不要发布发现地点,新蟹种马上就要被吃绝种了……
螃蟹,不止是*超这一个课题的研究对象。年末他总结了自己的“螃蟹十年”:共发现13个淡水溪蟹新属,包含28个新种,2个新组合。
*超十年研究的螃蟹
20岁时,*超发现了后来由他鉴定、命名的第一个溪蟹新种,珠海南海溪蟹。
当时他是中山大学生物系一年级学生。生物专业是*超高考志愿的保底志愿——因为他“从有记忆开始,就对水生动物十分感兴趣。”
“第一志愿填的是经济。从就业角度考虑,是比较理性的选择。”然而当年,“理性选择”太热门,*超如愿被生物专业“兜住”。他很高兴:“是螃蟹选择了我。”
这个被螃蟹选中的人,
背后有什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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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章咪佳
值班编辑:董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