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二叔的离奇身世!
广阔的农村天地!
农村天地广阔得让人难以想象,那里山川遥野,江河幽深,所以会有许多离奇的故事流传下来。漫长的冬天里,人们闲着没活干,往往会聚拢在一起“拉呱”(讲故事),一代又一代地把那些或真或假的传说咂摸得滋味悠长……
小时候最喜欢的事就是去找大眼刘二叔,听他拉呱。他一边编着簸箕,一边拖着长长的腔调,绘声绘色地讲述着那些让我们感到匪夷所思的见闻。孩子们常常听得入了迷,连饭都忘了回家吃,于是就会招来母亲的一顿责骂。
老人拉呱!
说起大眼刘二叔,那可不是一般人,在我们村简直是个“传奇人物”!
听说他祖上是地主,经过土改和文化大革命这两次运动,家里人死的死,跑的跑,最后就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了。这样的家世,按说他会悲天惨地的没法往下活,可是,让大家奇怪的是,他却练就了一副乐天派的嘴脸!
二叔生来瘦得像个马猴,按他的话来说就是属于那种泡到油坛子里都不会长肉的主。可他偏偏又心灵手巧,学下了一手编簸箕、编筐编篓的好手艺,因此在四里八乡很是混得开。
编簸箕
他身上最醒目的就是那双高高凸出的大眼睛,猛然一瞪,精光四射,比普通人的眼睛好像要大上好几个型号。这双大眼再加上重重叠叠的双眼皮,按说年轻的时候也该会光彩夺目,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最终连个媳妇也没讨到。
等到上了年纪——嗐,双眼皮的坏处可就都显露出来了,满都是褶子,松弛的眼袋,灰暗的大眼珠,显得人特别苍老。幸好二叔不在乎,还经常拿自己的丑模样开涮,“哼,别笑话你二叔我丑,咱可是阎王不收,鬼见愁;一人吃饱全家乐,省了娘们骂炕头……”
皱纹
过年拉呱,整蛊二叔!
还记得那一年春节,老人们打发我们几个后生提着酒菜去陪二叔过年。推开大门,院子里静悄悄的,一连喊了四五声,他才从屋里瘸瘸达达地出来张望。一看见是我们几个“熊孩子“,他立马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撅着嘴巴,一下转过身去,扭扭捏捏像个小丫头赌气的样子,大家猝不及防,被他整蛊得忍俊不禁,放声大笑!
可是,我却分明看见他那双早已浑浊的大眼睛,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屋里地板上一片乱糟糟的,全是篾片、簸箕、筐篓,冷锅冷灶的,哪里有半点过年的味道……
酒过三巡,我们就开始怂恿他“拉个呱”。二叔老脸绯红,兴致很高,也不推辞,张口就来,“哎——,人是苦虫,不磨不成啊!我给你们几个小子说说东村那个吊死的童养媳吧!”,“不行,不行,都听了八百多回了!今天得来个新鲜的,一回也没讲过的!”大家起哄道。
就喜欢喝两口!
“哪有啊,二三十年了,二叔肚里这点货底子早就让你们几个猴小子给掏空了!没有,没有啊……”,“嘿嘿嘿,再想想,要不然,咱们可就捏住你的鼻子开始灌酒了,嘿嘿嘿……”我们几个混小子装模作样地开始上手,吓得他一边挣扎,一边骂骂咧咧地求饶,答应再想想。
牛肉丸子不放盐?
“一把老骨头都快给我老人家拆散了,一个个就是牛肉丸子不放盐——混(荤)球!哎——,实在是没得说了……不行的话,就说说那一年,我碰到的邪乎事吧……”我们几个一听,有门,赶忙挤挤眼,放开手脚,给他老人家斟上酒,坐下来静听……
烫热的老酒斟一杯!
那时候应该是文化大革命刚过去没几年吧,大眼二叔也就是30来岁的样子,身强力壮,胆子也大,走街串巷卖手艺,能干!
酒后忆当年,二叔的艳遇!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热,连续半个月没下雨,骄阳似火,地里大半人高的棒子苗都打起卷来了。二叔一路卖货到了岭后的王家庄,眼看着编的筐篓都已卖完,心里美滋滋的,就开始回头往家里赶。
十几里的长岭上一望无际的几乎全是玉米地,只在中央的那一块突兀而起许多废墟。听老人们说,那一片曾经是个庄子,名字叫做万家岭,后来不知怎得没有人住了,整个村庄也就荒芜了。
棒子苗都要晒焦了!
搁在平常,大眼二叔宁可绕远多跑几里路也不想穿过那片废墟,因为他耳朵里从小就灌满了关于那片废墟的邪乎事,一靠近那一片心里就开始发虚,汗毛直竖。可是今天,一来是心里高兴,二来么,正晌午头,晴天白日的,骄阳似火,这人的胆气也就壮了许多。所以,他打算径直穿过去,也好早点到家。
二叔空着担子,一身轻松,一边哼着梆子戏,不知不觉地,脚底下可就来到了废墟高处。放眼四下里瞭望,上百亩的玉米地绿浪翻滚,一眼看不到边。大太阳烈焰炙烤之下,芊芊莽莽的玉米梢头热浪腾腾,远看之下仿佛有烟气弥漫,幻化万千,再仔细一瞧,却又明明只有成片的庄稼……
终于到了最高处的那棵老槐树下,一股沁人心脾的荫凉让二叔感到浑身一阵舒爽,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简直就像是“噗通”跳进清水里一样解汗!这棵四五个人都抱不过来的老槐树底下,怎么就这么凉快呢?
老槐树
二叔不由得放下担子,一屁股坐在树下的青石台上,贪恋这片荫凉,拿出毛巾来一边擦汗,一边四下里眺望起来。
远近一派热浪滚滚,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四下里,除了几只知了还在拼命地呱噪之外,没有半点儿杂音。不一会,浑身上下的大汗就凉透了,大眼二叔舒服得背靠着老树干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吆——,你们快来瞅瞅,这个是哪个庄里的小伙子?怎么就在这睡着了?浑身汗津津的就睡下,也不怕迎了风……”一阵女人的叽叽喳喳声传过来,二叔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那个年代的年轻农村媳妇
“嘿嘿嘿,环睁大眼的长得还真不赖!二妮子,你快瞅瞅,要不要我上去给你打听打听?嘻嘻嘻…….”紧接着又是一阵女人们的低语声。二叔虽说年近30,但那也是纯情小伙一枚,听到这些泼辣的女人谈论自己,不由臊得脸红脖子涨,更不敢直接抬头往她们那边看。
“三嫂,你别胡咧咧,人家又不是咱们村的,经得起你这个人来疯闹?!”一个低低的声音,清脆又婉转地颤动着二叔的心,咋就这么中听呢?他实在忍不住就扭头偷偷瞥了一眼,果然是一个清秀的俊姑娘!在几个年轻娘们的衬托之下,越发显示出她的清秀,一张俏脸嫣红粉嫩,真是好看!
大辫子姑娘!
“嗐,我说那个小伙子,哪个庄的?要看你就正大光明地看个仔细,怎么偷偷摸摸地倒不如个姑娘胆儿大?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刚才那个年轻媳妇的声音嘹亮地喊着,引起同伴们一阵大笑。
二叔这一次看得清楚,那是一个身材圆润的年轻媳妇,胳膊弯挎着一个小筐,可能是刚从地里干活回来。先前的漂亮姑娘被她羞得往后直躲,却早被她拽住了大辫子挪动不了脚步!
这时候的大眼二叔,枉自平常自诩为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却只是觉得嘴巴发干,一个劲地咧着嘴笑,喉结骨碌碌地动个不停,竟然没有半个字吐出来。他心里急得跟拴了只马猴似的,恨不得那个年轻媳妇再开口问自己是哪个庄的?姓甚名谁,干啥营生的?又恼她不肯再说一说那个俊姑娘叫啥名字,有没有定亲……?
走街串巷卖货!
他偷眼再瞥,那个俊姑娘恰好也正往他这边瞄过来。这一下,两火相撞,登时臊得两人脸红心跳,同时低下头去!
陡生变故,狂魔屠村!
“嗐——”一声嘶吼猛地响起来,远处的拐角处跑过来一群全身麦秸黄的人。他们个头不高,差不多都是罗圈腿,头戴着明晃晃的铁锅子,肩上背的都是大半人高的枪。妇女们被这伙气势汹汹的人吓到了,赶忙远远地退到路边,贴着墙根站成一排。
突然的变故吓得大眼二叔腿都软了,好在那群矮个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聚集到妇女们面前叽里呱啦地吆喝着什么。年轻媳妇们吓得侧转过身,躲避着他们凶狠、贪婪的目光。一个年龄稍大点的女人看不过这些人的蛮横,就上前一步开口询问,“你们是打哪里来的?干嘛呀这是,吓唬我们这些老娘们算什么汉子?!”
不怀好意的奸笑!
为首的一个矮个子,似乎看懂了女人的意思,眼睛一瞪,大吼道,“八嘎!”紧接着“唰”地一声抽出了雪亮的长刀,可还没等他比划,女人们突然大叫一声“娘啊,要杀人了,快跑!”话音未落,大家“轰”地一声四散奔逃。
可是,她们还没跑进胡同身后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枪声,几个媳妇顿时倒在地上,剩余的竟然被吓得愣在当地,不敢再挪动。几个小个子呲牙咧嘴地笑着,凑上去伸手就拉住女人们的胳膊,还有的直接往她们身上乱摸……
“狗X的,乱摸啥?你个小矬子!”一个媳妇被摸得发了火,伸手就扇了那人一个巴掌。“啪——”嘹亮的枪声过后,女人身子一软就歪倒在地上。
老铡刀
正在这时,胡同口跑出来几个汉子,他们手里拿着木叉、锄头,一边跑,一边怒吼着,“老少爷们都来啊,杀人了!别让这些光棍(土匪的意思,当地人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认为这些人是土匪)跑了!……”
“啪啪啪……”枪声如同鞭炮般响成一串,男人女人纷纷倒地,胡同口更多的汉子手持铡刀、木棍涌出来,又纷纷倒地……
大眼二叔看得浑身起了火一样难受,他的大眼血丝遍布,伸手想去摸扁担,打算和那些身穿黄皮的小矬子拼了!
行凶作恶!
远远的,刚才看到的那个俊姑娘此时正半倒在一户人家的大门上,她的胸膛已经被长刀刺了个血淋淋的大窟窿。远远地看见大眼二叔要摸扁担,她使尽最后的力气举起手来摇了摇,示意他不要乱动,以免被坏人发现,然后,脑袋一歪就断了气。
姑娘那乌黑亮丽的大辫子软软地垂到地上,辫梢被鲜血湿透了……
这时候,村口再也没有人往外冲,黄皮小个子叽里咕噜一阵嘀咕,开始点起了火把,挨家挨户地往老乡草屋上扔,门口窗户上扔,柴垛上扔,不一会,全村就弥漫在浓烟烈焰之中……
二叔耳朵里充满了嘶哑、尖厉的呼救声,喝骂声,房屋轰然倒塌的巨大声响,他吓得浑身发抖,想捂住耳朵,用尽了全力,两只手却如同灌了铅,始终举不起来!
焚村!
霍然清醒,真假难辨!
“啊——”一声狂叫,吓得树上的知了都闭了嘴巴,大眼二叔终于翻身跳起来!四下里依旧热浪滚滚,天上骄阳似火,白花花的耀眼,他却觉得浑身冰凉;刚才还烟火滚滚的茅屋此刻怎么都成了一摊摊废墟?
那个姑娘呢?那户人家的大门呢?一堆乱石上面爬满了拉拉秧,殷殷野草丛里只开了几朵白色的小花……
废墟上的野花
那些乡亲们呢?黄皮小矬子们呢?放眼望去,四下里除了废墟,就是一望无际的棒子丛……
二叔慢慢地清醒过来,他的脊梁沟冷汗也慢慢地涌出来。难道老人们传说的万家岭是被日本人屠了村,这件邪乎事竟然是真的?那刚才自己做的梦?还是……?
“俺那亲娘哎——,这是个什么地方!“二叔浑身颤抖着,抓起扁担就跑……
二叔在故事的末尾说,他回家整整躺了两个多月才能下床,中间吃了好多药也不管用。不管白天还是夜里,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个姑娘,还有那一幕幕血腥、惨烈的场景!最后好像是一伙婶子、大娘带着他重新回到那个废墟,隆重祭奠了一番,这才了事。
往事悠悠!
故事听完,我们几个年轻人都默不作声。我还清楚地记着当年初学骑自行车,一伙毛头小子呼啸着疯跑,曾经好多次去过那里。大伙爬上废墟,模仿电影里的桥段你攻我守,陶醉其中。谁能想到,那些普通的乱石堆竟然有着这样离奇的过往……
岁月变迁,山河依旧,过去其实从未曾走远……
往事未曾走远!
江山照月讲故事有话说:
突然想起了俄罗斯总统普京曾说过的一句名言,“原谅那些罪人是上帝应该干的事,我们的责任就是送那些罪人去见上帝!”我是不是偏激了?请原谅我的狭隘!
有些传承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