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读书读到鲁讯先生的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我马上想到了我家后面的荒园,那是我童年的乐园。几十年过去了。老屋后面的荒园依然时时穿过几十年的岁月到我的回忆里来。
我的家住在村里的一角,相当于现在城市里的新区,和老村区隔一个池塘相望,屋子后面有一大片荒园。放学后或者是假期间,小朋友们经常一起到园子里来。这园很大很大,总有三分之一个村庄那么大。
听大人们说,原来这片园子是村里的公墓,后来统一迁墓,比较近的祖宗比如曾祖以来的祖宗都迁走了,还留下个别记不清辈分的或者已经找不到后人的墓就没有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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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本意是把这片土地重新开发为耕地的,因为里面留下了不少人家的祖宗,就没有开发成功,逐渐就荒废了下来。有些人家又把老祖宗被平掉的墓添起了土坟,清明时还来烧纸放鞭炮。确切的说,这片荒园是一片墓园,但坟墓并不多,七零八落的,这里一个,那里一个。后人维护不及时,孩子们也经常跑到上面跳来跳去,坟墓低矮如土丘,完全没有墓园的气息。因为我们从小生长在这里,从来没觉得有半点恐怖。大约是因为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祖宗了,大概已经托生了吧。
园子里面常年长满了荒草,牛羊在这里吃草,鸡在这里捉虫,鹅也在这里吃草。鸭子不来这里,附近的池塘是鸭的乐园。
春天是养小鸡小鸭小鹅的季节。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不喜欢养鹅,邻居婶婶每年都会养一群小鹅,邻居婶婶是个漂亮的女人,叔叔很宠爱她,基本不让她去地里干活,她经常端把小凳子坐在荒园的一处,放养她的一群小鹅吃草。小鹅黄白色毛绒绒的,在绿色的草地上一摆一摆,拧着小脑袋吃草,很是可爱。一边放鹅,婶婶一边织毛衣,童年的我对她非常羡慕。
我则经常牵着家里的那几只羊去放羊,找几片青草肥美的地方把羊拴在木桩上,大家都在这里放羊,所以都有打进地下去一些木桩。拴好羊,自顾自找小伙伴一边去玩,玩自创的土游戏,什么炮打淹死鬼,老虎杠子鸡。也会蹦跳着捉蚂蚱装在一个小瓶子里,带回家去喂鸡。
也会一起织毛线。当时对织毛衣有种极其神秘的向往。我母亲不会织毛衣,家里也没有花花绿绿的毛线,我们小朋友都喜欢学织毛线。没有毛线针,就找两个小棍子,没有线,就从妈妈的针线筐里找出一缕纳鞋底的绳子,就那样我学会了编织小钱袋子,虽然从来没有零用钱。几个孩子凑在一起,坐在草地上编织着童年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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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崽觅食,找到一只虫,“咯咯咯”的呼唤孩子,一群鸡崽一哄而上,两只鸡崽一个咬虫子的一端拔河。有时被一个抢了去,虫子太长,不能一口吞下,一边甩着小脑袋想把虫子弄断,一边逃避其他小鸡的追赶抢食。有时把虫一分而二,各吃一边,急急咽下,防止兄弟姐妹的争夺。
神奇的是还有老公鸡带崽的,有时候老公鸡也会抱窝,和老母鸡一样孵蛋,带崽。直到现在我也不懂其中道理,当时也习以为常。也有老母鸡带鹅崽的,母鸡的智商实在不高,在抱窝的时候放几个鹅蛋进去,孵出的小鹅它也会认作自己的孩子,小鹅也会把鸡认作自己的妈妈,这一段没有血缘的母子缘也是一样的和谐美好。
有的鸡会把蛋下在草地上,偷偷孵蛋。有一家邻居的母鸡多不见,以为丢了,隔一段时间,竟然自己带一群小鸡回家了。
猪一般是圈在猪圈里的,但也偶尔会有谁家的猪跑出来撒欢。把草地拱得一片片草皮尽脱,露出下面的泥土。变成了一个沙坑,沙坑里往往有鸡在里面扑棱翅膀弄得一身的沙土再安然的卧倒假昧。
偌大的园子里,各色动物热闹非凡,地上跑的,猪牛羊,鸡鸭鹅,“咩咩——”,“哞——”“咯咯咯”,草丛里,各色昆虫在草丛里蹦嘣跳跳,孩子们猫着腰在追逐捉虫。树上呢,又是另一番景象,园子一行一行种满了桐树,杨树,槐树,远远望去,俨然是一片小树林了。有各色鸟儿在上面做窝,吱吱喳喳,切切察察。或咶躁,或婉转,时不时从这颗树飞到那棵树,滴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扑棱的一下就飞了去,一转眼就飞到远处的麦田不见了。
有一家养了很多鸡,每天放养在园子里,一到黄昏,主人就来喊鸡们回家,我们当地喊鸡的声音较为统一,一般为上下嘴唇闭紧,然后猛地吹气张开发出一声“崩崩”的声音,只有这一家人喊鸡的声音十分特殊,”都来----,都来----”。我们小伙伴经常学他喊鸡的声音:“都来-------都来”,他家的鸡一听到喊,就呼喇一下都跑过来,然而并没有主人,左看右看一下,仿佛知道受到了愚弄,却也并无懊恼,不急不忙的又四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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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不自觉的人把羊随便放在这里,也不拴起来,羊很调皮,满地的青草它不吃,有时专门啃食人家的树皮。时不时有树的主人在这里叫骂:谁家的羊啃树皮了,再不拴起来给你药死哦。叫骂也只是叫骂,并没有真地听见谁家的羊被药死。
槐花盛开的时候,园子的树有近一半都是槐树,开满了一串串米白色的花。引来一群群蜜蜂,嗡嗡的采蜜。我和小伙伴们拿自制的钩子去折槐花,拿一根长长的棍子,一端按照较斜的角度钉一根大铁钉就是简单的钩子了,槐树枝脆,用自制的钩子一扭,就折断飘落。虽然槐树各有主人,槐花却是随便摘的。毕竟花开得那么多,花期一过,地下落满厚厚的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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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提一个小篮子,各摘一篮子回家,正值青黄不接的春天,久已吃不上菜的日子,让妈妈去做蒸槐花,炒槐花,打个牙祭。小时候因为缺少吃的,就格外的馋些。还记得当年姐姐初中的课本上有榆钱饭和挖荠菜,还在上小学的我就特别喜欢拿来看,看着津津有味的好像也吃到了美味一样。直到现在还有爱看美食书籍的习惯。
夏天的小园郁郁葱葱的,“吱--吱”,高亢的蝉鸣弥漫着童年的整个夏天。不管你在地里干活,在家里睡觉,这蝉鸣永远伴随着每一个人,再和着额头上痱子的奇痒,真是烦躁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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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现在回忆起来,加了一层几十年岁月的滤镜,那蝉鸣似乎变得格外悦耳了。中午,农人们都经过一上午的劳作,回家了,吃完老婆手擀的面条,有的拿个破凉席,有的提个小凳子,有的搬个小床,出门去小园子里找个树荫,或躺着睡一觉,或坐着聊个天,或聚一堆,打个小牌,空气中弥漫着岁月静好的气息。连那气呼呼来找老公发现老公打牌而揪老公耳朵的妇人也变得有些可爱起来。时值正午,树荫近似于垂直的角度投射到地面上,明亮的阳光带着夏天的气息笼罩着小村。
孩子三五一伙在树荫下抓石子,玩炮打淹死鬼,真是美好的日子啊。说是长满荒草的墓园,在我们,倒却更像是一个公园,在我的童年,就真是属于我的百草园了。
对孩子来说更美好的是秋季。秋季是个收获的季节,小园子虽然到处是树,然而并不是很密集,能晒到阳光的地方还是很多,并且有人家还专门留下有一块没有树的空地专门晒谷物。树叶也逐渐的开始飘落了,秋天的天格外的高而蓝,白云也格外的变幻多姿。
我们邻居们都在这个园子里晒棉花啊,玉米啊大豆啊,需要晒的东西都来晒。因为常常有人家的羊啊鸡啊乱溜达,不小心就会被糟蹋了去,往往会派了放假的孩子来守卫。我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往往领了这份差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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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各家邻居做这个工作的基本都是同龄的孩子,于是我们又有快乐的日子了,得到了一个心仪的工作,可以名正言顺的玩上一个又一个白天。当然玩的时候是不能忘记了工作的,时不时的瞄着自家晒的粮食,一旦有猪羊鸡靠近,赶快跑去赶走。
秋天了,草丛里的各色野果成熟了,马泡瓜,天米豆(野葡萄),麻梭子……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堂的小野果。
麻梭子马泡瓜不能吃,常常吃的是天米豆和麻梭子。一边捉蛐蛐一边找野果子,最后就是坐在树荫下一起玩马泡瓜,摆各种游戏,玩够了,把马泡瓜一巴掌拍烂。有时也会装到口袋里带回家去,往往忘了拿出来,不小心挤烂,弄得衣服上都是污渍,免不了被妈妈骂上几句。
冬天的园子是比较荒凉了,大雪一场接着一场,枯黄的野草在雪的的庇护下很少被打扰,偶尔有孩子在里面打雪仗,基本没玩多久就被爹妈骂回了家,园子就显得冷清而寂寞了。
我常常站在家门口望着园子,看光秃秃的树枝上时不时跌落的雪,还有化雪时形成的冰凌,在阳光的照耀下逐渐融化,“扑通”,跌下来,碎了。看乌鸦和麻雀在树枝间或飞或跳,雪又扑扑啦拉的掉落了。其它种类的鸟儿们都去了哪里呢,童年的我有点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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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园子,是属于乌鸦和麻雀的了。是乌鸦和麻雀陪伴了园子,还是园子给了它们永远的家?
我盼望着来年的春天了。
离开故乡近二十个年头了,因父母早已不在的缘故,回故乡的次数屈指可数。听家姐说,园子早已不是过去的模样,那些零落的坟丘早已彻底铲平,现在都开发成了耕地了。我梦中的百草园,我将再也见不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