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炊烟#
有一条小河,从村西头儿缓缓流过。春季,河水不深不浅,安静悠闲;夏秋季节,河水暴涨浑浊,匆匆奔流;到了冬季,河面结冰,一片溜儿滑。一年四季,小河都是我们孩子们的乐园。
家乡的春天,是从河岸那趟柳树上开始的。“五九六九,河边看柳”。似乎在无意间,在松软的河岸上疯跑时,我们猛一抬头,才发现一树树柳枝已经绽开了鹅*的嫩芽儿。我们爬上树折下柳枝,剥成柳笛,借着春风“吱吱,吱吱”地吹响;我们折下柳枝,缠成柳帽儿,扮演解放*玩“中国美国”的游戏……等到柳叶繁茂,爬到树上捉柳牛、掏鸟蛋,粘知了……又成了我们每天的功课。
到了夏天,河岸上蒲草青青,杂花艳艳。一只只小青蛙,趴在河边水坑里,后腿蜷缩着跪在地上,前腿支撑,张着嘴巴仰着脸,肚子一鼓一鼓在等待着什么。蚊子苍蝇等小东西们从它眼前飞过,只见它身子猛地向上一蹿,舌头一翻,猎物就乖乖到嘴了。炎炎夏日,青蛙们躲在河岸草丛里,“呱呱呱”偶尔喊几声,时间也短。听到一只叫,旁边的也随着叫几声,仿佛对歌似的。一场大雨过后,蛙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大合唱,夏天的味道也达到了极致。
我和小伙伴们开始准备“捕蛙”。堂弟小认是我们公认的“捕蛙”能手,他将一段儿铁丝,放在和尚爷爷的铁砧子上,“当当当——”一阵子猛砸,砸成尖尖的攮子,再搁石头上“噌噌噌”一阵子打磨,攮子尖儿扁扁细细的,异常锋利。把磨好的攮子固定在一根长长的杆子上,就成了捕蛙的凶器。下午时分,蝉躲在树荫里有一声无一声地叫唤着,太阳也不像正午时那么热了,我们几个便相约去小河边捕蛙。小认在河边茂密缤纷的草花中,慢慢走着瞅着,高抬腿,轻落足,弓身前行,渐渐靠近正在河边唱歌着的青蛙们。青蛙其实是“伪装界”的高手,肚皮白白的,头部呈*绿色,上面布满黑褐色的斑纹儿,不仔细看,与周围水草啥的,真的不容易区分呢。小认练就了一双慧眼,只要听到哪怕一声青蛙的叫唤,即使它藏得再隐蔽,也能被他轻易发现“蛛丝马迹”。目标锁定,只见小认屏住了呼吸,弯下腰轻手轻脚一步步靠近,手中的攮子如一条长蛇,在茂密的杂草丛中蜿蜒穿行,他边走边调整角度,对准了青蛙的屁股,离二三拃远时,只猛地往前一冲,攮子命中目标,一只青蛙可怜兮兮乖乖就范。
井泉、小留、二虎他们,每人都有这样一套或多套装备,一个夏天,不知道要捉多少只青蛙。上了小学后,尽管知道青蛙是益虫,一个夏天要吃掉好多的害虫,但青蛙的肉实在太香太嫩太诱人了,我们经常冒着被老师训斥的危险,偷偷摸摸地捕蛙。
过了夏至,进了伏,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开始了。满河的水碧波荡漾,清澈无比,小河里又成了绝好的“避暑胜地”。我们像一只只水牛一样,成天泡在河里,仰凫凫,狗刨儿,扎猛子,坐滑车……花样儿不停翻新,我们玩得高兴极了。大人们在家里地里忙碌着,也没有多少功夫管我们。爹娘害怕我们淹着,不让我们去河边,趁吃饭睡觉的时候提溜着耳朵再三叮嘱,说河里有“泥*子”,有“淹死*”。我们表面答应着,其实我行我素,照样偷偷摸摸跳进河里洗个痛快。洗够了上岸来,我们光着屁股躺在河边晒太阳,优哉游哉,身上油亮亮的,在阳光下泛着光。用手指轻轻一划,皮肤上就是一道儿清晰的白印儿——这也成了爹娘姐姐检查我们洗不洗澡的重要方法,我们也因此挨了不少的责骂。
白天,我们男孩子们一直占据着小河,跳进河里就不愿意不上岸,我们像水牛一样只把脑袋瓜露出水面,浑身凉爽惬意极了。八什儿家那只大黑狗,热得舌头伸出老长,“哈达,哈达”不住地喘着粗气。在八什儿手势和号令的引导下,大黑狗在河岸上犹豫再三,然后猛地扎进水里,跟我们一起洗澡。落水狗的样子其实很可爱,根本不是老师课堂上讲得那么狼狈。傍晚时分,下地的大人们陆续收工回家,打河边过,也要跳进河里或索性赤背在岸边洗个痛快。结实三叔喜欢同我们孩子们开玩笑,他一边洗一边吓唬我们:你们可不能在水中待得太久,当心水蛇鲶鱼它们,一不留神咬掉了你们的小鸡鸡儿。
村上半大闺女们挺多,她们帮助爹娘种地,打草剜菜,洗衣做饭,或者照看弟弟妹妹,尽管岁数不大,已经成了爹娘的好帮手。奶奶总念叨,闺女才知道疼人,才是爹娘的小棉袄呢!哪像你们秃小子们,个个白眼狼,娶了媳妇忘了娘,算是白生白养了。兰玉儿、大双、花荣等一帮闺女们,白天没有空儿,也害羞怕人,到了傍晚才相约去河里洗澡。她们一般不去小桥头附近,那里路过的人多,聚集乘凉的人也多,她们都是跑到离村子较远的河边,躲在几棵大树的影子里,借着天上暗淡的月光星光,洗澡解暑。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几个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没有一刻清闲。夜幕下,打闹声、嬉笑声、戏水声断断续续传来,在静静的夏夜里听得好远……
小河不大,河里鱼虾蟹子却不少。到了秋天,河水退下去,只留下浅浅的一抹水,我和小伙伴们边玩边捉鱼虾。我们弓着身子,挓挲着双手在滑滑的河泥中摸索,半天工夫,就能捉满满一盆。鲫鱼与虾在盆里活蹦乱跳,张牙舞爪的螃蟹“横行霸道”,还有花蛤等贝类,端回家,炖一锅美味儿,满院子满胡同飘香。村上的五更叔、李家庄的吉顺姥爷,经常在河边提溜着旋网打鱼,后面总是跟着三五个“小泥猴子”看热闹。吉顺姥爷是教高中的老师,但皮肤黢黑黢黑的,看上去像一个地道的农民。他喜欢打鱼却不喜欢吃鱼,更多的时候将鱼虾送给乡亲邻居甚至过路人,大家都说吉顺姥爷“好这个癖儿”。
河边芦苇丛生茂盛。初春,小苇锥像一个个箭镞,尖尖的,争先恐后比赛赶趟似的往上蹿。到了盛夏,芦苇长到一米多高了,浩浩荡荡的芦苇荡成了鸟们的乐园。大的小的各色美丽的鸟儿,争抢着拧苇做巢。鸟儿是极聪明的,它们把芦苇的上端聚拢在一起,形成凹形,叼来软草羽毛之类的铺在里面,一个舒适的苇巢就垒成了。随着芦苇不断往上长,鸟巢也渐渐升高。过了晌儿,太阳西斜,一种叫“呱呱鸡”的小鸟儿,便开始“呱嘁,呱嘁”地叫唤起来了。苇海浩荡,我们只能远远地欣赏悦耳的鸣叫声,却并不知道鸟巢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宁静之夜,一轮明月高悬在天上,向人世间播撒着清辉。河边苇丛中昆虫啁啾,蛙鸣悠扬,此起彼伏。大自然的天籁之音,给人温馨美妙的感觉。
有了蛙鸣的夏天,才叫真正的夏天呢。
秋末冬初,河水青碧安静,岸边苇花如雪,飘飞在天高云淡的晴空之下,美妙极了。一群群南归的大雁,结队从苇丛上空飞过,“嘎,嘎”叫着,给这片静谧带来了无限的韵致。笼着夕阳的小河,迎来了一年中最美妙的时刻。雪白一片芦苇荡,在风中微微摇动,远远地望上一眼,就让人热泪盈眶。
到了冬天,乡村处处天寒地冻,河上结了厚厚的冰。我们一个个冻得小脸发紫、鼻涕长流。但我们不愿待在家里,相约跑到河面上,尽情享受冰上游戏带来的欢乐。打陀螺比赛开始了。只见光滑如镜的冰面上,一个个孩子甩开膀子,挥舞着小鞭子,随着一声声清脆的“啪啪啪”响,木制的陀螺、“尜儿尜儿”在飞快地旋转着。比哪一个转得快转得久,谁也不服输,一轮儿又一轮儿。溜滑儿的冰面上,滑“雪橇”是再好不过的场所了。弄一个简易的小木凳,四脚朝天,拴上一根结实的绳子,就成了一个“雪橇”。前面二三个孩子拉着“雪橇”风一般地跑,后面坐着的孩子咧着嘴开心地笑,有时候突然来个人仰马翻,全体参与的孩子会爆发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其实,我最喜欢的游戏还是“打出溜儿滑”。先是在冰面上使劲助跑,然后身子倾,借助惯性两脚一前一后快速滑行。参与的人多,冰面上又滑,方向掌握不好,有时会“咚咚”碰撞在一起,滚成一团,好不热闹……天色已晚回到家的时候,我们的棉裤棉袄棉鞋都湿透了。第二天,我们照样跑到冰面上继续“狂欢”,早已把爹娘的责骂与嗔怪忘记得一干二净。
家乡这条无名的小河,经常在我梦里出现。见到小河,就像见到了久违的乡亲;思念小河,我也情不自禁地思念家乡和亲人。